又一年春天，两人身体年龄二十岁。
距离这场开放实验过去两年多的时间。
目前实验的进度来到最后的99.92%。
丁仪和墨欣桐其实对这个实验数据的变化并没有多少感知。
两人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丝毫没有留意到实验数据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而实验数据快接近100%，意味着这场实验即将走到尾声。
丁仪按照时间推测，如果实验以正常速度进行，可能在三个月内，就可以结束了。
两人开始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这场实验结束后，两人该何去何从。
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上，自身没有半点技术力，两人该怎么办？
这天，42号气泡，飞船停靠在陆地上。
虽然先前的光束能直接把两人从地面上吸到飞船船舱内，但丁仪和墨欣桐还是希望有点仪式感。
于是在飞船舱壁上开了一个舱门，两人走进舱门时，才有一点人类回到住所的放松感觉。
墨欣桐从外面回来时，手里捧着刚刚摘的水仙花。
飞船停靠在42号气泡城市郊外的森林中，里面不乏这种花。
看到丁仪正坐在起居室的毛毯上，认真地望着前面一堆浮空的数据，墨欣桐没有打扰他，脱掉鞋子，穿着白袜，进入厨房，把水仙花插进一个花瓶里。
想了想，她决定把这束鲜白的花放在起居室最显眼的地方。
出来时，丁仪眼前的数据已经消失，他摘下眼睛，慢慢合起眼睛，似乎很疲倦。
“那是什么？”
墨欣桐走过去，放下水仙花后，坐到丁仪身边，小声地问。
“关于我们这场实验的。我们的实验快要结束了。”
丁仪睁开眼睛，看到墨欣桐赏心悦目的脸蛋后，留滞的眼眉间的疲倦少了许多。
“怎么会？我们都还没……”
墨欣桐也惊讶起来，压低声音：“我们都还没到那种程度。”
“那种事情只是增进和体现感情的一种方式而已。现在的情感收集已经从99.3%来到99.91%。这说明我们的感情可能已经超过需要用身体接触来增进的程度。”
“只剩下最后0.08%的量就到百分百了。”
墨欣桐呢喃一句，然后沉默下来。
这对两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一直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小心思。
为了让这场实验的长度往后延迟，以便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更多的知识，两人已经很刻意的减少身体接触。
以至于有时候晚上两人抱着睡觉，丁仪忽然醒过来，跑去洗手间自己待一会时间。
墨欣桐看着洗手间的灯光，只好抱紧被子，双腿夹着被子，慢慢摩挲。
当然，这个心思是两人自私的一面，只有两人知道。
但两人的感情还是一直在提高。
墨欣桐都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伤心。
“这个事情始终要到来。既然现在来到了，那我们也是时候认真考虑，该如何抉择了。”丁仪安慰墨欣桐道。
墨欣桐点点头。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观察者前来拜访两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观察者是以人类的实体出现的。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身材和样貌都不错，但在丁仪眼里，肯定比墨欣桐要逊色很多。
观察者还带来了一些伴手礼，是在c星表面采摘到的高纯度黄金，质量很好。
“希望你们喜欢。”
观察者进入飞船后，脱鞋，在茶几下的毛毯坐下。
丁仪看了看，黄金确实很美丽，要是在地球，这么大一块的黄金，起码价值连城。
但此刻在他和墨欣桐眼中，只是一个金色的物质罢了。
“谢谢。”墨欣桐道谢，把这个塔状的黄金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不知道今天能否和你们共进晚餐？”
42号气泡的拟地球环境已经来到傍晚，观察者对两人说。
丁仪有些惊讶，因为这是观察者第一次提出这种亲昵要求。
“当然可以。”
墨欣桐点点头，眼神示意丁仪，两人还有很多话要和观察者讨论，晚餐时间正好是一个机会。
墨欣桐站起身，“我来做晚饭。”
丁仪则在观察者对面坐下，观察者喝着茶，突然笑起来。
“我发现你对这个身体没有一点想法。”
丁仪顿时明白观察者这次换成女性来的目的之一。
“这个身体在人类审美中也是娇美的存在。肯定会吸引很多人。但我……”丁仪耸了耸肩膀，“可能身边已经有更好的人，并没有觉得有多大吸引力。”
观察者跳过这个话题。
“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丁仪点点头。
“这场开放式实验的进度和数据很快，无论是能耗，还是成效，都让我感到惊讶。你知道，如果按照这个进程下去，半年的时间，这场开放式实验就会结束了。实验结束后，你们两个的打算是什么？”
观察者的话很清晰，在飞船起居室能轻松传到厨房，墨欣桐一边切菜，一边默默听丁仪和观察者的对话。
“我们昨天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丁仪如实回答。
起居室陷入沉默，厨房的墨欣桐紧张起来。
“我们想回地球。”
片刻，起居室传来丁仪的声音，墨欣桐停在半空的手再次动起来，开始切案板上的蔬菜。
“我也猜到是这样的回答。”
观察者的表情没有什么意外。
“一定要回去吗？”
观察者问丁仪，“正如你所见到的，现在整个42号气泡和地球环境是差不多的。如果你们留在这里，完全可以像其他人类实验体那样安度一个很好的人生，从青年走到中年，从中年走到老年。
这里不会有每天加班的工作，也不会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可以说是一个世外桃源。
我可以格外让你们拥有控制这里环境变化的能力，在这一片天地里，你们就是主人。”
观察者的话不假，让丁仪想到了李亚和梁博夫妻。
见丁仪陷入沉默，观察者开始问：“既然你们想要回地球，你们的打算是如何。”
丁仪苦涩的皱起眉头。
“极其糟糕。”
丁仪和墨欣桐两人现在的问题是想回到地球，但这无疑涉及到各方面的知识，他们需要很多来自不同学科领域的知识，来对应这场1300光年归途可能遇到的任何问题。
同时，也要有相应把知识变成生产力的能力。他们需要有支撑他们克服引力的技术，有星际航行的飞船。
而目前两人的知识量都远远不足，也没有任何的技术力。
无论从哪方面入手，他们目前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星球。
甚至，连42号气泡都没法走出去。
丁仪黯淡下来，他内心觉得自己像一个空想家。
观察者不再询问丁仪详细的事情，他自然知道这对两个人类而言有多么困难。
地球上有近两百个人类国家，能自主制造出航天器的国家寥寥几个。
人类一切走出星球的行动，都在建立在一套完善工业体系和举国支撑的国力上。
而目前，丁仪和墨欣桐唯一有的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大脑里比正常人类要多的知识。
墨欣桐把饭菜端了上来后，在丁仪旁边坐下。
把筷子递给观察者，观察者打量一下，便轻车熟路地夹在手中。
“不知道味道适不适合你？”墨欣桐说。
“我不能和你们一样感同身受地感觉到这种食物的味道。但我可以通过这具身体的一些反应，给出一些意见。”
观察者慢慢说。
三人开始品尝晚餐。
墨欣桐的做饭水平很高，观察者所在的身体给出很好的反馈。
“我在伊甸园42那里得知你正在寻找能量。”
期间，丁仪停下筷子，看向观察者。
观察者已经从伊甸园42的数据库中得知两人对所处太空环境和实验环境有很大的了解，也不做隐藏。
“是的。”
“这颗恒星的能源应该也不足够了。”
丁仪自言自语，并在观察者那里得到肯定。
“想要换一个实验环境想必很难吧？”墨欣桐将嘴巴的饭菜咽进肚子里，拿纸巾擦了擦嘴唇，才缓缓说道，“如果整个三体系统的大环境都是人为制造的。如果舍弃这里，那得浪费天文数字的能量。”
墨欣桐说话时，肢体动作十分儒雅，吃饭时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丁仪知道这并不是故意伪装，墨欣桐平时都是如此。
“我不会换一个实验环境的。搭建这里花费的时间和能源，还有技术投入是你们无法想象的。”观察者说，此刻，身为少女身的观察者微皱眉头，很快便舒展开。
“那现在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丁仪也思考起来，既然是恒星的能量不足，他固有能源转换方式里的人类的什么水力发电、风力发电、火力发电更加派不上用场，可能连塞牙缝都嫌少。
“目前有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使用战舰运送能量，但这个十分危险。”
如何危险观察者并没有和丁仪与墨欣桐说。
“第二种便是使用中子星的能量。”
“使用中子星的能量？”
丁仪产生疑惑，随即惊讶起来。
中子星是除黑洞外密度最大的星体，是恒星演化到末期，在其寿命终结时塌缩形成的介于白矮星和黑洞之间的星体。
每个中子星都诞生于恒星的灭亡中，是恒星可能的残骸。其的质量虽然没有达到可以形成黑洞的程度，但其其质量与密度也远远大于其他星体。
一颗和一般恒星质量一样大的中子星，其直径换算下来可能只有区区几公里。
换言之，一勺子大小的中子星的质量，就有十亿顿重。一杯水大小的中子星，其质量堪比珠穆朗玛峰。
这种超高密度超高质量的小体积星体，如何使用它的能量，丁仪难以想象。
就算在他读过的人类关于中子星研究的期刊里，所有的对中子星的研究，也仅仅是通过一些天文望远镜的观察数据。
“要，要怎么样使用中子星的能量？”
墨欣桐也咽了咽口水。
“使用质能方程就行了。一个中子星能提供的能量和一个恒星能提供的能量差不多大。”
“……”
这句话让丁仪再次明白人类与外星文明之间的巨大知识鸿沟。
什么叫用质能方程就行。
他也知道在质能方程里，能量等于物质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
但然后呢？
过程呢？
要怎么使用，在哪里使用，他全然不知。
“你们的技术已经到了能从中子星里收集能源的程度？”
墨欣桐小心地问。
“不是的。我们有这项技术，但并不成熟，具备很大的风险。”
丁仪和墨欣桐同时骇然。
这种骇然程度，让丁仪想起一年多以前的场景。伊甸园42对两人说，两人是通过黑洞跳跃来到这里。那时候，丁仪才真正意识到如今坐在两人面前的这个文明的强大。
如今，这种浩瀚力与渺小感再次袭来。
这时候，观察者也停下来碗筷，告诉两人一个更震撼的事情。
“你们有可能可以回去地球。”
起居室陷入一场无比宁静的气场中。
过了许久，丁仪才缓缓张口。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伊甸园42曾告诉过你们，你们从地球来到这里猎户座GW，是在两年时间内跨越了1300光年。”
丁仪和墨欣桐点头。
“使用了黑洞跳跃。”
这时候，两人发现观察者所在的文明不仅掌握了黑洞技术，更掌握了中子星技术。
宇宙里最难懂的两个天体都被这个文明攻破了。
丁仪和墨欣桐脸部表情只剩下瞪大眼睛。
“是的。具体是我使用黑洞跳跃，跳跃了1299光年的距离。那是一个在奥尔特云附近的由母世界开启的黑洞。通过这个黑洞可以直接跳跃到距离猎户座GW一光年的宇宙空地上。
所以，这两年的路程基本上是被耗在前往两个黑洞的时间上，使用黑洞穿越的1299光年距离基本没耗费多长时间。”
丁仪和墨欣桐很快把上次留在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伊甸园42说，从这里回不去了。”
“因为门关了。路堵了。你们自然回不去了。”
墨欣桐和丁仪相互对视一眼。
“你可以理解为：黑洞就是一扇门。我们拥有开门的能力，但开门需要母世界批准下来的权限。”
最后，观察者说出最后，也是整场对话中最重要的一句话。
“但现在，这扇门有可能再次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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