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慢慢睁开了眼睛。
额头上一抽一抽地疼，让她吸了口气。
眼帘里印入一张老阿姨的大脸，鱼尾纹恨不得打结了，“李持盈，你终于舍得醒了？”
说话的人将食指从她的人中处拿开，表情着实有点欠，“既然醒了，自己把自己脸擦一下，接下来要上课了。”
李持盈这才回过神，这是化学老师本人来了。
同桌手里抓着纸巾，脸上的青春痘兴奋地都在泛着光，满含同情眼神递给她。李持盈大大咧咧随便将自己脸上和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神去瞄同桌手边的课本，最上面一本是历史，上面的名字写的和狗爬的一般，大大的两个字，吴晴。
还是想不起来这位同桌，真是对不起她。
吴晴低声对她说：“你别太难过，柴迪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你别想了。我新借了两本小言，要不要看？有一本我已经看完了。”
李持盈终于想起来了，当年自己这个同桌成天借言情小说看，为了平摊费用减少开支，毅然决然拉自己下水一起看，偏偏自己不争气，和她同流合污，结果高考失败，就考了个专科……
因为学校太差，丢了她爸妈的脸，成绩出来的当天，她就被她爸李翔关在家里狠狠打了一顿，她妈白婷也觉得自己的脸没处搁，站在门外嗑瓜子嗑完整场一面倒的殴打，晚上还不给她饭吃。
至今还记得自己被打得有多疼……
往事不堪回首啊。
读书时候她还以为她就同桌这么一个好朋友，吃的一起吃（都吃她的），小说一起看（均摊），上厕所都一起上，连对帅哥的审美都一样，能交到这么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朋友，是多么不容易。
呵呵。
毕业以后就联系了一次，那次吴晴找她买了一次大单，之后她没钱，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李持盈还在回忆，那边吴晴就将两本小说放出来，很是期待地看向她。
李持盈装模作样翻了翻，叹了口气，“晴晴啊，你这两本我都看过啊。”
“真的？”
“当然啊，”她正色说，“这本绿皮的，最后女主被侮辱了，她一咬牙从瀑布上跳下去了，男主守身如玉过了一辈子呢。还有这本黄皮的，女主最后有了三个老公，他们生了好多宝宝啊。”
自己当年为何被这些脑残的剧情迷得如痴如醉啊……
最气人的是，她现在一点高考知识都不记得了，倒是对这些脑残言情剧情始终记得如此清晰……
“好感人的结局啊，”吴晴眼泪汪汪，就是有点遗憾，“你怎么都看过了呢，这节课你怎么办？”
“你赶紧看吧，不要浪费时间，”李持盈说，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好像自己错过了五百万。吴晴不疑有他，只好拿过书，安慰道，“下回一定借你没看过的，要不是学校在教室里屏蔽了WiFi，我们就可以上网站下载更多言情小说看了，我昨晚看了个魔力王妃会扎针——总裁王爷不要啊，可好看了，你回家也看看呗。”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李持盈随手翻了翻自己的抽屉，想找出历史书看看历史是不是还和她的记忆一样，结果历史书没找到，反而看到抽屉里满满新发的周考试卷，基本都不及格。
太惨了，果然自己还要重来一次高考的噩梦啊。
李持盈心神不定，随手先拿过吴晴的历史书好好看看，确定没什么大的变化后勉强松了口气，但眼下已经是四月底，距离高考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她实在不想再走一遍专科升本，再努力考研，浪费大量宝贵时间的痛苦之路，反正目前来看，她就剩下化学最不需要操心了。
“喂，你一出去就在做什么啊？”少女说。
“她在改造你这个学渣，你看不出来？”二十八岁的李持盈说，“就你现在这成绩，要是靠你自己，考上不错的专科，都要感谢上帝。”
她顿了顿，感慨道，“三十八岁的我就是不一样，沉得住气，知道抓重点。刚看你周考上的时间，原来真的是要高考了啊。”
化学老师王奶奶本就看李持盈不顺眼，以往李持盈上课看小说，偶尔写写小纸条也就算了，反正她没有考上大学的命，安静如鸡也不错，没想到她脑子瓦特了，竟然敢在她的课上先看物理再做数学，她瞪了无数次李持盈，对方完全没有get到她的眼风，完全不当她是个数啊，叔叔可以忍嫂子都没法忍了，她立刻决定要来提问李持盈，出出她的丑。
王奶奶一向是行动派，放下粉笔就开口，“李持盈，上来答一下这道题。”
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王奶奶从来在黑板上出的都是大题，除了她最心爱的几个变态弟子，别人看到题都头疼，今天是外星人要攻占地球了吗，王奶奶竟然找了一个排名倒数的差生……是为了侮辱她吗？
果然今天还是能看到好戏啊。
李持盈本来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好歹是多年考试折磨出来的人才，学过微积分就是不一样，当年读高中时候看到数学就头皮发麻，现在她也就复习了小半节课而已，竟然觉得这些题容易的很，数理化她应该不用操太多心，抓紧时间重温高考题型，尽早找准感觉就好，英文自己好歹留学过，只要把有些需要背的多背背，高考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乐极生悲被王奶奶点了名，她发了懵，这才注意到王奶奶看向自己的眼神——大家心理年纪都是欧巴桑，容易共鸣，她一眼就看出来王奶奶是想看自己的笑话，自己要是答不上，这节课后面的时间，估计都可以用来被王奶奶骂自己了。
李持盈木着脸，刷刷几下就把题答完了。
全班同学都做好心理准备李持盈是在糊差事，接下来绝对会被骂，一旁的王奶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出了一道超纲了的题，李持盈还答对了……不光答对了，她用的还是明显大学化学系才能学到的知识……
王奶奶不服气，擦干净黑板刷刷又是连出大题，题题都是大学化学系高难问题，下面的同学呆若木鸡，看着李持盈冷笑着一一解完。
世界太玄幻了，自己看不懂了。
莫非李持盈其实是埋没在学校多年的化学天才？
没理由大家都不会做的题目，就她会啊？
王奶奶被连串暴击打得面无血色，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开口就问李持盈黑火药如何配比。
全班同学……
黑火药配比好不好，关他们高考半毛钱关系啊！
李持盈自然而然就说：“……虽然课本上这么说，但我还是认为有些原料的提炼还是要斟酌一下，不然容易炸量杯……”
可不是吗？她研究生期间被炸过好几次了，有一次把她刘海都烧没了。
王奶奶…….
整张脸上都写着：目瞪口呆.JPG。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挥了挥手，不甘心地说：“李持盈你回去吧，不要以为自己会了几道化学题就了不起，学海无涯，知识是没有界限的，下次上课再让我看到你看别的学科的书，你就出去站着吧。”
全班同学！！
从前的吊车尾李持盈是吃了开窍的果实了吧？
有人立刻发了帖子上学校论坛，但这种毫无八卦和绯闻技术含量的帖子……发出去后，就成功地沉入了论坛后十几页。
下课后李持盈一路直奔高三一班，和打算出门上厕所的叶行格刚好撞上。
叶行格一张脸瞬间变白，握紧了拳头，“李持盈你来我班做什么？”
李持盈说：“哦我忘记带历史书了找你借一下。”事实上她是很想了解下现在的历史背景的，但上课时候她看了课程表，自己这一天都没有历史课……虽然她当初跟着叶行格选了理科，但记忆里历史课作为选修课，偶尔还是会上上的，而龟毛的学霸叶行格，属于什么课本他都会带着的典型……
“不行，”叶行格声嘶力竭，“你是谁啊我的书凭什么借你？”
这张牙舞爪的……真有意思啊。
和记忆中的他……完全不一样了……以前自己哭的时候，他靠给自己温柔递纸巾打动了自己的春心，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像是一道光芒，来到自己黑暗的世界，指引了自己前进的方向。现在的他就是炸毛了的猫啊……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脸好的男人太有欺骗性了，姑娘都会主动给他加人设，脑补一万场大戏啊，可是从前那些脑补的岁月里，主角从来不是她自己。
三十八年的时间里，她李持盈果然活成了路人乙。
李持盈大咧咧逗他，“我们都是互相摸过的关系了，怎么你的书不能借我？要不要我让同学们帮我说说情？”
叶行格……
太！可！怕！了！
三十秒后，他把他整个书包都塞给了李持盈，拉着她一路跑到十二班的门口，二话不说把她塞进门才放下心，叶行格恐吓她，“上完课了让你们班姜一铭把我东西还我就可以了，敢再来骚扰我，不要以为我不敢打女人啊。”
李持盈抱着叶行格的书包回了座位，吴晴满脸崇拜看着李持盈，“原来你们这么熟了，难怪你现在化学这么好了！是叶行格帮你补的课吗？李持盈，你真是一日千里啊。”
李持盈懒得解释，反正同桌这个过去的“朋友”，对于她来说，也就是路人甲了，再说这种情况也不好解释，她点了点头说：“嗯，是啊。”
两节课后，整个高三年级都知道了高三一班的叶行格帮高三十二班的倒数第一李持盈补习了化学，这两个人肯定有一腿！
叶行格还没等到下午课结束领回自己的书包，就已经不幸地知道自己在众人口中多了一个女朋友，两人展开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问题是，这爱情故事有血有肉，可歌可泣，当言情小说听听，完全都可以畅销百万册了，但故事的主人公是自己，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爱情”“故事”了？
气得他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到胸口上。
这个李持盈肯定是在觊觎自己！
现在都敢造谣传谣了！
正值放学，叶行格怒气冲冲冲到高三十二班门口，他还没接近呢，十二班的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起哄了，“李持盈，你男朋友来接你放学了。”
“李持盈，你们好幸福哟。”
“在一起，在一起！”
叶行格脸都青了……
吴晴先出的门，她涨红了脸，大喊了声，“李持盈，你们家叶行格在等你呐，别磨磨唧唧啦，虐我们单身狗。”
叶行格……
给他块豆腐吧。
他好想让这个胖妹静一静啊。
这都什么人啊，无中生有，胡编乱造，想入非非，哗众取宠……
女人是不是给她们一个鸡蛋，她们就能靠想象力造出一整个鸡的世界啊。
叶行格面红耳赤，站在教室后门看人来人往，浑身像被扎了一万根针，憋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李持盈背好自己的书包，手里拿着叶行格书包，气定神闲出来塞他手里，旁若无人就先走了。
叶行格酝酿了很久的开场白，一句都来不及说。
他身高腿长，追了几步追近了李持盈，身边人少了一点，他这才低声责备，“李持盈，你到处说你是我女朋友的吗？”
“没有啊。”
“那为什么到处都在传？”叶行格又急又气。
“别人长着嘴，难道我把别人毒哑？”李持盈看了叶行格眼。小帅哥脖子又羞红了，长得白就是容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啊，他这么生气做什么？真是个保守的小学究，这么容易就走心。想她李持盈单身三十八年，被人当面嘲笑她老处女老姑婆，家里还给她安排了大量的相亲，见过的奇葩千千万，不是二婚秃头创业凤凰男，就是监狱出来改造小区保安，就这人家还让她辞职好好当家庭主妇呢，她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的，不也好好过下来了。
心疼他这么脆弱。
她补了句，“叶行格，马上要高考了，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学习啊？”
叶行格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点了点头，心里小小批评了一下子自己，但很快他回过神来，这个理直气壮批评自己不好好学习的人，貌似上一次月考考的是年级倒数啊……
少年的傲气马上又上来了，他站得笔直，“你和我的名次之间，隔得好像很远吧……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不好好学习，成天只知道调戏男人，李持盈，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李持盈终于站住脚，拿正眼看他了。
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还耿耿于怀啊。”
叶行格轻轻哼了一声，本想强硬说一句我堂堂男人才不会计较这个，我只不过是为了你好才来劝你，结果他眼睁睁看着李持盈伸出她万恶的右手，又捏了捏他的脸颊，还踮起脚摸了一把他的头……
李持盈腆着脸不害臊说：“我就调戏你了，怎么了啊，你打我啊？”
小奶音严肃起来怎么这么可爱！姐姐怎么能控制好自己的手呢！不捏捏对不起自己的本心啊！
叶行格！！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他咬着嘴唇，你你你说了半天，还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李持盈看他又被自己噎住了，只知道睁大双眼，她心情好的就像大热天一气喝完了一瓶冰冻的可乐，有种翻身农奴终于做了恶霸，调戏了那个隔壁家一直欺负自己的花姑娘的愉悦感，她把右手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夸叶行格，“你还挺重视卫生的嘛，头发很干净啊，椰香味哎，是契尔氏的洗发水啊，叶行格，你不会喜欢男人吧？我说你怎么和姜一铭形影不离呢。”
公车这时刚好停下，李持盈毫无心理负担上了车，还冲叶行格潇洒地挥了挥手说了再见，留下叶行格在原地石化。
初恋也不过只是个小男生啊……
很久以前那些患得患失，辗转反侧，流泪痴笑，怅然若失，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导演的独角戏罢了。
那时候的他，应该都不知道吧。
现在她终于收回了点本钱，心里舒服多了。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李持盈得意地哈哈哈嚣张笑了三声，和公车一起扬长而去。
从公车后面，还能看到叶行格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真是个纯洁的小伙子啊。
这么爱在异性面前脸红，喜欢的一定是女孩子。
但她也不排斥，拿他和姜一铭说事啊。
谁让该死的姜一铭，讲过自己不少坏话呢。
“你看，她只要一见到叶行格，就开始毫无节操，”少女气鼓鼓和二十八岁的李持盈控诉。
“你也不知道收敛收敛，”二十八岁的李持盈说，“正经事不做，只知道调戏小男孩。活三十八年的日子你都活到狗身上了吗？”
“我很正经啊，”李持盈说，“你没发现刚才柴迪就在我和叶行格身后，看到我又摸了她的男神，她脸都要气歪了，这叫不动声色的报复好吗？她今晚就会失眠，失眠多了就会神经衰弱，然后她荷尔蒙就会失调，还会因此来不了大姨妈，满脸长满痘痘，啧啧啧啧。”
少女！！
她发自内心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三十八岁的我，又色情又变态。”
“所以，你就是靠精神胜利一直活到三十八岁的吗？”二十八岁的李持盈十分无语。
“有必要对我也咄咄逼人吗？我可是从你那个年纪活过来的，你二十八岁做过什么，我一清二楚。”李持盈说。
“呵呵，”二十八岁的李持盈冷笑，“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和叶行格结婚五年了，看你对他这么如饥似渴，没到手过吧？”
“什么？你和叶行格结婚了？”少女李持盈和大妈李持盈一起问道。
大妈迅速反应，“她绝对在吹牛。”
“可是，我要是未来和叶行格结婚了，真的不错啊，”少女羞涩说。实际上她已经开始在幻想自己和叶行格婚后的生活了，应该是岁月静好，全世界我最幸福，简直像巨大的狗屎运砸在了头顶啊。
“你信个鬼啊，她就是在吹牛。”大妈斩钉截铁。
“呵呵，”二十八岁的李持盈抛下炸弹，“叶行格肚脐上面有颗痣，下回你可以去验证。”
“天啦，我都要幸福的昏过去了，”少女托着腮，满脸通红说，“你和叶行格结婚了，一定每天就像在做梦吧！”
“是啊，”二十八岁的李持盈说，“的确就像做梦啊。”
她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一开始是美梦，后来，就像是一个做也做不完的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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