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零从那群人中听到“彭露清”这个名字后,有片刻的意外。
苏零知道彭露清。
准确的来说,两个人虽然不熟悉，但应该算是认识。
在自己的爷爷还没有过世的时候，在某次老爷子的生日宴会上，苏零曾和彭露清打过一个照面。
那个时候,彭露清就对自己充斥着敌意。
当时两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但彭露清那个时候就挺有端庄名媛的气质。
她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化着妆,背部挺得笔直,跟在自己的父亲身旁有礼貌地向周围的人点头打招呼。
看上去就像个经受过专业教育的天之骄女。
在草草逛完一圈后,彭露清被自己的父亲领到了苏零和苏傅臣的面前。
彭父看上去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即使是对着两个小孩,却仍然有礼貌而又得体。
他拍了拍彭露清的后背，说：“来,和人家打个招呼。”
彭露清闻言,笑了笑，朝着苏傅臣微微点头，然后伸出手同他握了握,然后开口语气温和的攀谈了几句,看上去俨然一个十分懂得礼数的豪门名媛。
但和苏傅臣打完招呼之后,她就收了动作，显然没有准备再递个眼神给站在旁边的苏零。
彭先生皱起眉,问了句：“露清，怎么不和苏小姐打招呼？”
“啊，抱歉。”
彭露清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然后朝着苏零伸出手，笑着说：“我没看出来你是苏小姐，我还以为，苏家只有一个儿子呢。”
虽然彭露清说话的时候，语气得体。
但是那刻薄的弦外之意，却能让苏零无比清晰的理解。
彭露清当然也听过苏家的风言风语，并且信以为真。
她向来养尊处优，而且从出生时便被人众星捧月，觉得自己身份尊贵。
像彭露清这样的人，眼里根本看不起苏零这样的，“小三”上位后生下的女儿。
苏零垂眼，然后缓缓伸出手，朝着彭露清的手心握去。
而就在两人的掌心即将触碰的时候，苏零却笑了声，然后缓慢地将彭露清的手轻轻拍开。
苏零的动作很轻，并且在拍开彭露清手的同时，笑眯眯地开口道：“彭小姐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呀？来参加我爷爷的生日，但却不知道我爷爷有几个孙子？”
苏零这句话带着少女的娇嗔，听上去像是气鼓鼓的小孩子开玩笑的语气，但却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
周围人听到这句话，都不由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虽然彭露清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但却也猜得出没什么好话。
彭露清的脸色顿时僵硬了下来。
她想给苏零难堪，却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被下了面子。
彭先生是个聪明人，也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于是赶快让彭露清道了个歉，然后带着自己女儿离开了。
那好像是苏零唯一一次见彭露清。
挺不好的印象。
苏零叹了口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仔细想着如果等会和彭露清打了个照面，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然后苏零一抬眼，便发觉自己走到了长廊的一角。
在这面墙上，摆着一副画。
这幅画十分打眼，有许许多多的人聚集在画前，压低声音互相攀谈讨论着。
画上是一只受伤的狮子。
这副画作十分栩栩如生，狮子的每一根毛都根根分明，一眼望去宛如活物，就好像连高像素的相机都无法拍摄出这么精细的画面。
最让人感叹的是狮子的神韵，那双金黄色的瞳孔宛如紧锁住了你的身躯，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你很喜欢这幅画？”
突然，苏零身旁响起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
苏零抬眼，转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位拄着拐杖的年迈老人，然后笑了声，说：“嗯。”
老人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他抬头抚了抚眼镜框，然后缓缓开口：“你觉得这副画的核心是什么？”
老人这句话被许多围观的人听见，大家顿时议论纷纷的讨论起来。
“这狮子受了伤，但是神情上却没有半点惧意，一看就是带着中草原之王的威慑力。”
“无畏？”
“勇敢和坚韧？”
老人却一直脸上带笑，没有开口说话。
而苏零却垂下眼，然后轻轻地说：“温柔。”
这句话一出来，周围一部分人似乎都笑了，他们交头接耳，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姑娘在瞎猜。
可还有一部分人却紧锁着眉头，又转过头去看画，似乎是若有所思。
苏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温柔这个词的时候。
但是她这只身受重能隐约看出来，这只狮子的躯体似乎是在守护和阻挡着什么。
它身上负伤，却依旧坚定地站起身的样子，让苏零觉得分外熟悉。
这对苏零来说，是一种温柔。
为了守护什么东西，而从容面对死亡威胁的温柔。
而就在这时，那位老爷爷的脸上缓慢浮起一层惊喜，他转过头看着苏零，然后点头道：“我很喜欢你这个解释。”
苏零微愣，然后转过头仔细看着身边这位老人。
有些面熟。
但片刻，苏零却顿时恍然，她语气带着些惊愕：“黄老先生？”
这位老爷爷，正是这幅画的作者，也是当今唯一一位，能够代表华国，并且在世界上都颇负盛名的画家。
苏零喊出这个名号，周围的人群顿时变得喧哗了起来，连忙有人凑上前，想和这位黄老先生套近乎。
但黄老却招招手，没有理会旁边的那些人，而是看着苏零，慈爱地笑着说：“小姑娘想不想和我这个老头子多聊聊？”
这届德林画展的主办方是位姓彭的老先生，他现在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但是身体却仍然硬朗。
他在美术界里的地位，在华国内是不容撼动的。
彭老先生待人热情，见沈子骁有这份心来画展，不由地拉着他一边沿路介绍着画展上的作品，一边攀谈了起来。
沈子骁倒有耐心，眉宇间眉宇半点不耐，反而无比安静地听着彭老先生的叙述。
是不是在认真听，彭老先生当然看得出来。
看着沈子骁能表现出完全的尊重，彭老先生不由地感叹道：“你能这么认真听我这个老头子说这些话，我倒是挺开心的。毕竟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些画展什么都不感兴趣呢。”
虽说画展上不乏年轻人，但多半都没在看画，只是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便开始要么玩手机，要么和周围的好友攀谈。
显然她们来这画展的目的，好似只是为了彰显下自己的身份，顺便在朋友圈里显得自己格外有文化素养一样。
画讲了一圈，但彭老先生却还是不肯放沈子骁走，拉着他聊着些平淡的家常。
沈子骁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倒一直没表现出不耐。
“爷爷在和人聊什么？好久没用看到您这么开心。”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些笑意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高跟鞋踩着地面的清脆声响逐渐靠近。
彭露清迈着端庄的步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她后背挺得笔直，在沈子骁旁边站定身子。
彭露清微微抬眼，目光落在沈子骁身上，然后勾出一个礼貌的笑意，语气得体：“想必这位就是沈氏少爷了吧？久仰大名。”
沈子骁抬眼，看着彭露清，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他只是淡淡开口道：“幸会。”
甚至连手都没有抬。
彭露清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但却很快抿了抿唇，笑眯眯地对彭老先生说：“爷爷，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和我说说嘛。”
彭老先生格外宠自己这个孙女，当下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看着沈子骁道：“这是我孙女，我看你们都是小辈，互相交流可能比和我这个老爷子说话有意思些，不然就让她来和你讲讲画吧。”
彭露清垂下眼，谦逊道：“我不过对画略知一二。”
“你这丫头。”
彭老先生拍了下彭露清的手背，然后转过头，和沈子骁道：“别看我这孙女年轻，可今天的画展上，还有她的一幅画呢。我看沈少也是爱画的人，你们一定聊得来。”
沈子骁掀了掀眼皮。
难怪彭老先生刚才拖着自己的时间，原来是另有目的。
彭露清脸颊微红，然后开口道：“那我就……”
“不用了。”
沈子骁清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听上去宛若对待一个无比寻常的陌生人。
他转过头，看着一旁的彭老先生，礼貌地对他微点头致意：“感谢彭老先生的邀请，不过今天，我是和女朋友一起来的。”
彭老先生听到这句话，面上有些许尴尬。
其实刚才来时，他的确看到沈子骁身边有个样貌出挑的小姑娘。
但他这几日多方打听，听闻这沈氏少爷身边一干二净，所以便以为那小姑娘只是一个借着沈少进画展看看的普通朋友。
彭露清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她咬着牙，将自己心中那满腔怨气压了又压，然后露出个遗憾的笑容：“这样啊，真可惜。不过沈少的女朋友是做什么的？是哪家的大小姐吗？”
彭露清说这句话的时候音量微微拔高。
周围的人不由地分了神，朝着沈子骁的方向望去。
沈少的女朋友？
大家都不由地好奇，能被沈子骁看入眼的女生，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但彭露清知道苏零的身份，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假大小姐和一个不入流的画手，即使是有些名气，可跟这满屋子的名流比起来，终归还是上不了档次。
她是故意想给苏零难堪。
彭露清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沈子骁递过去手，似乎是想和他礼节性的握下手，来显得自己这个提问并不刻意。
沈子骁一双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彭露清的眼睛，他狭长的眼微微一眯，让彭露清心头莫名一紧。
而就在这时，彭露清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柔软的触感，纤长细嫩的五指。
苏零一只手轻轻揽住沈子骁的胳膊，一只手轻轻握住彭露清的手掌，眉目间带着些笑意，苏零扑哧一声笑了，然后道：“好久不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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